我在一个拐弯路口被突然驶过的摩托掀翻了，自行车直挺挺倒下，把手卡在下水道盖子的缝隙中。
(资料图片)
正好是蝉嘶叫个不停的季节，聒噪又无法分辨的声音响个不停。那人却连看我都没看一眼，更别说一句道歉。他急切地注视着远方，他的摩托车就像只是碾碎了一颗小石子，不受阻碍地咆哮着远离了。
我暗骂一声晦气，朝着那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，紧接着去扶我的自行车。这时，马路上空悬挂的信号灯从绿色变成黄色，紧接着变成红色。
自行车卡住了。我用力去拽，手臂肌肉传来阵阵撕裂感，把手看似有很大的活动空间，左扭右拐，却死活拽不出来。燥热的天气使我心烦意乱，我随手抓了抓黏在胸口的汗衫，接着又尝试起来。
一阵急促的鸣笛声从身后传来。我扭头望去，一个戴着头盔，看不见脸的人骑在崭新的电动车上，停在路边。那个人又连续鸣了几次笛，那声音就像一个人扯着嗓子喊，“走！走！走！”。
我大概是挡住了这位要转弯的人的路。对此，我感到有些遗憾。或许他有急事要转过去呢？我更加用力了，这次我发现自己的胳膊青筋暴起，手腕连同整个手掌红作一片。自行车又动了几动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，但依然躺尸在道路中央。
红光在热空气中幽幽地左右摇摆。我抬头看看，汗水一下流过耳廓。
身后又传来鸣笛声，这次时间更长，节奏更紧促。我转身看去，不知何时身后已经停下了许多辆电动车。他们都带着黑色头盔。崭新的车盖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太阳光。我注意到有些人不耐烦地抖腿，有些人的手指在喇叭上摩挲。
别按了，别按了，我会想办法的，好吗？我舔了舔因为焦急而干燥的嘴唇，后脚跟抵在人行道上，试图将自行车推出去。自行车的结构发出不妙的咔嚓声，如果这样能成功的话或许车就报废了吧，之后的路就不得不一边推着报废的车一边走过去了。但是这些问题在此时此刻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，比起身后不断鸣笛催促我离开的人，我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小了——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面临着怎样紧急的事态。但是最后，自行车还是倔强地卡在道路中央。
鸣笛声又响了。这次不是一个声源，而是许多个。此起彼伏，单调高亢，短促不停，就好像非洲草原上空盘旋的秃鹫，看到将死的什么东西。
他们催促着对方去死。
我借抬头甩掉汗珠的时间看了看信号灯。红灯已经开始闪烁，下方出现红字组成的倒计时。我又换了个角度，背朝信号灯，用脚翘着卡得死死的自行车。这时我才察觉到身后已经变成了非机动车的海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头盔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反光车盖。抖腿。喇叭。摩挲。我意识到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。倒计时是他们的庭审，一秒一秒地宣判死刑执行。
鸣笛声响个不停。似乎是从红灯闪烁的那一刻起就变成这样了。我感到很热——不只是天气热导致的，好像自身在发热，身体周围的大气都变得扭曲潮湿，脸颊两侧更是如此。我想起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却答错时的情景。一道道看不见的视线剜过身体，我感到脸上很痒，好像停了蚊虫，一巴掌下去却只感觉到滑腻腻的汗液。
我咬咬牙，用力踩向车把手。天晓得这并不是我的错呀！他们难道没有眼睛吗？不，我能感觉到自己被视线凝视着，他们明明有眼睛呀！难道他们看不见我正在苦恼吗？看不见我也正在为了他们能准时启程而努力吗？我现在才开始抱着破坏自行车的决心去行动，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呀！现在好了，哪怕把手断掉也好，自行车报废也好，只要能逃离这地方，一切代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。
一个与众不同的鸣笛声脱颖而出。那声音不是一般的嘹亮，也不是一般的人冗长，刚一听到它时我还以为那是防空警报。如果说其他鸣笛声只是催促着我“走！走！走！”，那么这一声鸣笛就是一种象征，一段除了情感之外不带有任何含义的声音，那是一种纯粹的厌恶，希望对方就此消失，再也不要出现。
我咬紧牙关，用力踹了一脚自行车。极其响亮的嘎吱一声就像是痛苦哀嚎。汗水迷住了眼睛，我不得不一把抹掉满脸的水渍。手掌垂落的时候，我摸到左胸口有一块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。
我知道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，也知道里面现在装着黑色的子弹。保险已经拆掉，燧石已经激发。它一定会射向什么东西，或早或晚。它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发射的。
鸣笛声变得更加嘈杂混乱。不只是电瓶车的笛声，还有自行车的铃声，汽车的喇叭声，三轮车的铃铛声……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，一步，一步，朝我逼近。
我看向信号灯，数字变成了3。我想到那辆掀飞我的摩托车。那个人为什么就那样毫不负责任地离开？我想他可能有不得不那么急切的理由，比如家人病重，比如孩子被霸凌，比如财产被骗。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，但是我一开始是愿意这样去相信的。我相信他的行为一定有一个理由，而只要有理由的行为，都可以被理解，只要能理解，就可以保持理智。
数字变成了2。鸣笛声依然响个不停。单调的音节是无法解读出什么的。是人赋予了这些笛声意义。或许是提醒避让，或许是预告超车。这些东西怎么样都好，因为我现在已经用不着分辨了。去掉这些成人世界中的形而上学含义，这些音节只剩下一种含义：厌恶的情感。希望对方滚开，消失，希望自己尽快达成目的。
数字变成了1。
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妨碍到自己？
这种东西，哪个闲人爱考虑就考虑去吧。反正，人从来没有义务去思考别人行动的理由。只有被妨碍到的事实，对于人而言是存在的。而这唯一存在的东西，就是他们希望对方去死的全部理由。
信号灯变成绿色。那个宛如防空警报般高亢冗长的鸣笛声再次响起。
我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心口拿出手枪，朝着那无数戴着黑色头盔的人连续扣下扳机。
枪口炸响，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安静。
枪声急切，短促，就好像接连不断的，鸣笛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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质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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